你用飘忽不定的眼神审视着周围世界,目光在无数个构成事物实体的点上游离,不曾停留。紧张、拘束、好动,你忍不住想将路障桩子一脚踢飞,可你不敢这么做,因为这会吸引市民朋友们的注视。你是一只狼,那种好奇的目光一旦被你的敏锐双眼所捕捉,你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因此你害怕哪怕是一瞬间的眼神对视。你低着头沿着街道在商店前快步前进着,扭头看见商店玻璃镜子里的你,他是那么的不安,仿佛极不情愿出门似的。你为什么要带他出来?
如果你是狼,你就不属于这里,你应该在山林,在荒原,在真正的孤寂之地,在看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地方。只有那里,你的两个灵魂才能合一。在这个世界里,无数面镜子让你无所遁形,无处不在的霓虹灯会让一头睁着朦胧睡眼的狼近乎崩溃。
你想起了你的朋友们,或是狼,或是人。你回忆起了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嬉笑怒骂。那些往事的切身感受早已随着多巴胺浓度的周期涨落消散在了时间里,只残存了些许模糊或深刻的记忆,这些记忆的缓存被打上了一个个的标记,等待大脑机体的清理。一些深刻的记忆被你不断地反刍,而被永久保留。另一些记忆则如同它们所承载过的感受一样,彻底消散。那些被保存下来记忆,却也不过是咀嚼了很久的口香糖,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味道,你只是习惯了它们在口腔里的存在而已。
如果你是狼,那些记忆承载的往事就是彻头彻尾的毒药。它们使你被感性所折磨,你本应该用冷峻的思想看待这个世界的,你却取出往事的记忆进行重放,试图模拟曾经的快感或痛苦。你成功了一半,往日的痛苦回来了,可快感呢?好像永远也无法模拟出来。原因在于快感是一瞬间的,它会在某一刻达到高峰,你的记忆就在那一刻留存了一个快照,你回忆起的只会是你被快感冲昏了头脑,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而痛苦却是绵延不断地,一段痛苦的记忆将留下一个更大更细节的快照,当你重放这段快照时,往日的痛苦便完完整整的重现了。
我坐在餐桌前看向地平线上的灰云,想起了你,我的狼朋友,你是否曾注视过黄昏时刻天边的云呢?我将目光拉近一点,看着远处的楼宇,它们的身后便是那些灰云。在我的想象里,这些楼宇是一堵墙,一堵建立在悬崖之上的高墙,灰云所在的地平线便是悬崖的尽头,世界的终点,悬崖之下是汹涌的大海,那里正孕育着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海啸要来了,海水将涌上悬崖,向高墙袭来……
暮色降临了,我从想象之中抽身,目光重新汇聚到了那些楼宇上,这些楼宇表面亮起了斑驳的光,那是市民朋友们回到了他们的安乐乡。眼前的景象如此和谐,却让我想起了银翼杀手的开头场景,那座巨大的未来城市里,无数盏昏黄的灯密密麻麻地嵌在钢筋水泥建筑物上,将灰暗的天空染成了黄色。我又想起了电影里人造人首领临终时所说的话。猎户座、星际战舰、闪耀的C射线、唐怀瑟门…..他在漫游星际的四年时光里,目睹了绝大多数人类穷尽一生也见不到的灿烂景象。他的生命如此短暂,他的记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随着雨水彻底消散。我想他是带着不甘死去的,可这就是生命,这就是宇宙法则,即使是宇宙本身,在漫长的岁月之后也将归于熵寂。我们都将带着一生的记忆走完最后一步,最后归于黄土。当我回过头来审视这一生的记忆时,我会看到它是如此的平凡,与这世界绝大多数人一样:平凡的出生,平凡的长大,平凡的读书,平凡的工作,与一个同样平凡的女人结婚,生一个同样平凡的孩子,他也会像我一样同样过完这平凡的一生……
我的狼朋友,你就是因此而痛苦吧。你想拥有一个灿烂的人生,想要真正的音乐,想要真正的欢乐,想要真正的工作,想要真正的激情,还想要灵魂,可你却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生活得却还不如人海们精彩!你低下头看见下水道里逃窜的老鼠,就像看到了你自己。你想逃离,因此加快了脚步,可你觉得加快的脚步使自己更像老鼠了,因此气急败坏,心想一定要给那老鼠来一脚。你又会想自己是不是太幼稚了,跟一只老鼠过不去,于是逐渐平定了思绪,向前走去,继续用你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扫视这个世界。
可我还是想问你,我的狼朋友:你曾注视过黄昏时刻天边的云吗?那也是你灿烂人生的一部分。它从天顶滑向地平线,在落日时分等候你对它的告别,你看到了它,它心满意足,开心地从天际的悬崖落下,沉入大海。你没看到它,它也不生气,只是拖着一层淡淡的薄云,留下证明它曾存在过的痕迹,随后缓缓落入大海之中。我的狼朋友,你总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可当你仔细的观察这个世界之后,你会发现万物都在爱你,万物都在用自己的实体充实着你周围的每一块空间,用自身的存在证明着你的存在,当你向窗外的天空望去,在光锥之内,广袤的宇宙都是属于你的,在这光锥之内有无数的星球,你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它们,它们也是独属于你的灿烂人生。我的狼朋友,你总是低着头,回味往日的痛苦,你真不该如此,那些往事早已成定局,怀念或悔恨又有什么用呢?你是狼,却是只自卑的狼,一只假狼!你为你平庸的生活感到郁闷,可生活不就是吃喝拉撒睡这些平庸事物所组成的吗?我的狼朋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感到孤独,是因为想说的话不知向谁倾诉吗,那就像我一样,把他记录下来,然后感受自己的存在,与万物同频,从生活的每个瞬间感受自己存在的意义,当你迈出那最后一步时,回头看去,世间万物都在为你送别。